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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溝里來了新媳婦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文/欣飛揚                 “柱子引個媳婦回來啦!”大家奔走相告,整個劉家溝都知道了這件事。成家立業本就是人生的大事,“溝岔里的娃能引個外地媳婦回來”更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,一下子成了村里的頭條新聞。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柱子家場畔的大核桃樹下坐著一堆人,麥子才開始透穗,大家還消停些。                 “你們知道不?柱子就沒看上那女子,是那女子粘著他不放的……”小花的母親鳳仙一邊鈉著鞋墊一邊小聲給大伙透露著小道消息。                “還不愿意,溝里娃能娶個媳婦都不錯了!唉……如果有人能嫁給我家那倆小子我都給她磕頭了。”劉山叔背靠著核桃樹,一只腳的鞋子破了個洞正好露出大拇指,另一只腳光著鞋子墊在屁股底下,他回了鳳仙一句就不住的嘆著氣。         ------            王巧秀坐在板凳上納著鞋底,潔白的千層底用手帕緊緊的包裹著,露出納好的小半截上是繩子結成的小疙瘩,呈水波浪的圖案。這鞋是給大年結婚那天準備的,她每次納鞋底之前都要把手洗得干干凈凈。小花和大年兩小無猜,情投意合,本是天造的姻緣硬讓她的母親給拆散了,鳳仙死活不同意,非要在城里給小花找個婆家。大年的父親一生氣就拖人給兒子訂了一門親事,大年跟父母死杠著就是不結婚。王巧秀對小花的母親生出幾分恨意,只見她陰陽怪氣的說:“你看那女子瓜滴些,硬往溝岔里跑,就沒咱小花靈,等著嫁給城里人哩!”            蘭花是個火爆性子,她放下手中正在織著的毛衣說:“溝里娃咋了?只要有本事還怕找不到媳婦,你們看柱子不但人長的帥氣,還能掙來錢,肯定想嫁他的姑娘多得是,我還沒見那媳婦長什么樣呢!我瞅瞅去。”說著她就往柱子家跑去。         ------        “姨,我剪刀找不見了把你的讓我用下。”蘭花的那雙單鳳眼在屋里滴溜溜亂瞅。她貼在柱子母親的耳朵上悄悄地問:“姨,新媳婦呢?”                     柱子的母親用手指了指旮旯,“嘿嘿”的笑著,蘭花嫂子手扶著白灰刷過的墻壁,探著頭從門簾的縫隙間朝里面望了望,隱約看見一個姑娘低著頭坐在柱子的身邊。她捂著嘴笑瞇了眼睛,扭著細腰像一陣風刮出了門……              “現在你也看見了,就是溝底這三間爛瓦房,兩個干不動活的老人……你好好考慮一下。”柱子躺在床上雙手交插枕在頭下,面無表情地瞅著頭頂的仰棚對彩霞說。             “我不嫌,我喜歡的是你。”彩霞坐在床沿上,低著頭手指來回地卷著衣角。               當她跟著柱子走進劉家溝時只是驚詫這條溝的深,對于村子的落后她沒有多大反應,因為她的家鄉也是一個貧窮的地方,她們村的人都還住著窯洞呢! ------               她眼里的劉家溝是陡峭的土巖下一排土坯房,歲月揭掉了墻上的一片片泥皮,露出的胡基都磨禿了棱角模樣有些猙獰;巖下還有兩孔像她家一樣的窯洞,里面都還有人住著。從每戶人家的門前經過幾乎都能聞見刺鼻的羊糞味。這里的人大多人畜同處,都是鍋灶挨著火炕,牛羊圈挨著一個小旮旯,屋里的女人在做飯時可以隨時給牛羊添把草。               “媽,我們出去轉轉。”柱子想帶彩霞到地里去看看,讓她感受一下什么叫做窮山溝。             “去吧,飯好了我叫你們。”柱子的母親正在鍋上忙活著。               老人家心里像吃了蜜一樣甜,兒子把媳婦領回來了,心里一塊石頭總算落地了。她想給做點好吃的,煎餅是老人的絕活,不稀不稠的面水已經和好了,她又特意摘了幾片嫩綠的花椒樹葉,切碎撒在上面,白色面水上飄著星星點點的綠色,灶臺上的那口大鍋已經被她用麥桔擦得黑亮發光……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劉家溝這條溝確實深。站在通往麥田的路口,抬頭是屋后望不到頂的坡;低頭是深不見底的溝,村里人的那片莊稼地就懸掛在陡峭的山坡上。            “看見沒,地里的莊稼都要往上背,女人也不例外。”柱子指著還泛著綠色的麥田對彩霞說。              彩霞看傻眼了,她沒有回應柱子,她只是看著深溝發呆,尋思著從這彎彎曲曲的小路一直走下去,盡頭還再有沒有溝?               山溝溝也不是一無是處,定眼望去一片碧綠,蒼柏在坡上傲然聳立;一串串潔白的洋槐花鑲嵌在濃郁的槐葉間;金色的野菊花在草叢中紛紛跳躍;麥苗像綠色的波濤隨風起伏;彩色的蝴蝶在空中翩翩起舞,灑落一片甜甜的槐花香。   ------                    彩霞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:“好香。”                “是呀,到處都是槐花香……”柱子望著美麗的山溝輕輕地說。“若不是為了生活要辛苦的勞作,這里也是一片世外桃源,這里沒有爾虞我詐;沒有喧囂紛擾,一切都那么平靜和美好……”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家家戶戶的煙筒冒出的炊煙在村子的上空形成了一道霧障。柱子跟霞菲還未走進家門就聞見一股煎餅的椒葉香,母親已經攤完了盆里和好的面,案板上放著厚厚的一沓煎餅,鍋臺上一盤香噴噴的土豆絲已經炒好。父親坐在小板凳上摘著剛折回來的洋槐花,盆里未開的槐花胖嘟嘟的粉白粉白。           “你倆回來了,吃飯吧。”母親把煎餅和土豆絲放在了小方桌上。          ……                彩霞看著兩位可親的老人,聞著誘人的煎餅香,她知道這里將是她的家,一個窮苦又溫馨的家。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—— 節選自《流年》     作者簡介:   欣飛揚  西安藍田人  喜歡文字 +10我喜歡

我母親買不到豬頭肉,她凌晨就提著籃子去肉鋪排隊,可是她買不到豬頭肉。人們明明看見肉聯廠的小貨車運來了八只豬頭,八只豬頭都冒著新鮮生豬特有的熱氣,我母親排在第六位。肉聯廠的運輸工把八只豬頭兩只兩只拎進去的時候,她點著食指,數得很清楚,可是等肉鋪的門打開了,我母親卻看見柜臺上只放著四只小號的豬頭,另外四只大的不見了。她和排在第五位的紹興奶奶都有點緊張,紹興奶奶說,怎么不見了?我母親踮著腳向張云蘭的腳下看,看見的是張云蘭的紫紅色的膠鞋。會不會在下面,我母親說,一共八只呢,還有四只大的,讓她藏起來了?柜臺里的張云蘭一定聽見了我母親的聲音,那只紫紅色的膠鞋突然抬起來,把什么東西踢到更隱蔽的地方去了。   我母親斷定那是一只大豬頭。   從紹興奶奶那里開始豬頭就售空了,紹興奶奶用她慈祥的目光譴責著張云蘭,這是沒有用的。賣光了。張云蘭說,豬頭多緊張呀,紹興奶奶你來晚了,早來一步就有你一只。   紹興奶奶端詳著張云蘭,從對方的表情上看事情并沒有回旋的余地,賠笑臉也是沒有用的,紹興奶奶便沉下臉來,眼睛向柜臺里面瞄,她說,有我一只的,我看好了。你看好的?在哪兒呀?張云蘭豐滿的身體光明磊落地后退一步,紹興奶奶花白的腦袋順勢越過油膩的柜面,向下面看,看見的仍然是張云蘭的長筒膠鞋,紫紅色閃爍著紫紅色熱烈而怠慢的光芒。紹興奶奶,你這大把年紀,眼神還這么好?張云蘭突然咯咯地笑起來,抬起胳膊用她的袖套擦了擦嘴角上的一個熱瘡,她說,你的眼睛會拐彎的?   柜臺內外都有人跟著笑,人群的哄笑聲顯得干澀凌亂,倒不一定是對幽默的回應,主要是表明一種必要的立場。紹興奶奶很窘,她指著張云蘭的嘴角說,嘴上生瘡啦!這么來一句也算是出了點氣,紹興奶奶走到割冷凍肉的老孫那里,割了四兩肉,嘟嘟囔囔地擠出了肉鋪。   我母親卻倔,她把手里的籃子扔在柜臺上,人很嚴峻地站在張云蘭面前。我數過的,一共來了八只。我母親說,還有四只,還有四只拿出來!   四只什么?你讓我拿四只什么出來?張云蘭說。   四只豬頭!拿出來,不像話!我告訴你,我看好的。   什么豬頭不像話你看好的?你這個人說外國話的,我怎么聽不懂?   拿出來,你不拿我自己過來拿了。我母親以為正義在她一邊,她看著張云蘭負隅頑抗的樣子,火氣更大了,人就有點沖動,推推這人,撥撥那人,可是也不知是肉鋪里人太多,或者干脆就是人家故意擋著我母親的去路,她怎么也無法進入柜臺里側。她聽見張云蘭冷笑的聲音,你算老幾呀,自己進來拿,誰批準你進來了?   開始有人來拉我母親的手,說,算了,大家都知道豬頭緊張,睜一眼閉一眼算了,忍一忍,下次再買了,何必得罪了她呢?我母親站在人堆里,白著臉說,他們肉鋪不像話呀,這豬頭難道比燕窩魚翅還金貴,藏著掖著,排了好幾次都買不到,都讓他們自己帶回家了!張云蘭在柜臺那一邊說,豬頭是不金貴,不金貴你偏偏盯著它,買不到還尋死覓活呢。說我們帶回家了?你有證據?   我母親急于去柜臺里面搜尋證據,可是她突然發現從肉鋪的店堂四周冒出了許多手和胳膊,也不知道都是誰的,它們有的禮貌,松軟地拉住她,有的卻很不禮貌了,鐵鉗似的將我母親的胳膊一把鉗住,好像防止她去行兇殺人。一些紛亂的男女混雜的聲音此起彼伏地響起來,少數聲音息事寧人,大多數聲音卻立場鮮明,表示他們站在張云蘭的一邊。這個女人太過分了,大家都買不到豬頭,誰也沒說什么,偏偏她就特殊,又吵又鬧的!那些人的手拽著我母親,眼睛都是看著張云蘭的,他們的眼神明確地告訴她,云蘭云蘭,我們站在你的一邊。   我母親亂了方寸,她努力地甩開了那些樹杈般討厭的手,你們這些人,立場到哪里去了?她說,拍她的馬屁,你們天天有豬頭拿呀?拍馬屁得來的豬頭,吃了讓你們拉肚子!我母親這種態度明顯是不明智的,打擊面太廣,言辭火暴流于尖刻,那些人紛紛離開了我母親,憤憤地向她翻白眼,有的人則是冷笑著回頭瞥她一眼,充滿了歧視:這種女人,別跟她一般見識。只有見喜的母親旗幟鮮明地站在我母親身邊,她向我母親耳語了幾句,竟然就讓她冷靜下來了。見喜的母親說了些什么呢?她說,你不要較真的,張云蘭記仇,得罪誰也不能得罪她,我跟你一樣,有五個孩子,都是長身體的年齡,要吃肉的,家里這么多嘴要吃肉,怎么去得罪她呢?告訴你,我天天跟居委會吵,就是不敢跟張云蘭吵。我母親是讓人說到了痛處,她黯然地站在肉鋪里想起了我們家的鐵鍋,那只鐵鍋長年少沾油膩葷腥,極易生銹。她想起我們家的廚房油鹽醬醋用得多么快,而黃酒瓶永遠是滿的,不做魚肉,用什么黃酒呢?我母親想起我們兄弟姐妹五人吃肉的饞相,我大哥仗著他是掙了工資的人,一大鍋豬頭肉他要吃去半鍋,我二哥三哥比筷子,筷子快肚子便沾光,我姐姐倒是懂事的,男孩吃肉的時候她負責監督裁判,自己最多吃一兩片豬耳朵,可是騰出她一個人的肚子是杯水車薪,沒什么用處的。我二哥和三哥沒肉吃的時候關系還算融洽,遇到紅燒豬頭肉上桌的日子,他們像一頭狼遇到一頭虎,吃著吃著就打起來。我母親想起豬肉與兒女們的關系不在于一朝一夕,賭氣賭不得,口氣就有點軟了。她對見喜的母親說,我也不是存心跟她過不去,我答應孩子的,今天做肉給他們吃,現在好了,排到手里的豬頭飛了,讓我做什么給他們吃?見喜的母親指了指老孫那里,說,買點冷凍肉算了嘛。我母親轉過頭去,茫然地看著柜臺上的冷凍肉。那肉不好,她說,又貴又不好吃,還沒有油水!豬肉這么緊張,我母親還挑剔,見喜的母親也不知道說什么好了,她轉過身去站到隊伍里,趁我母親不注意,也向她翻了個白眼。   肉鋪里人越來越多了,我母親孤立地站在人堆里,她籃子里的一棵白菜不知被誰撞到了地上,白菜差點絆了她自己的腳。我母親后來彎著腰拍打著人家的一條條腿,嘴里嚷嚷著,讓一讓,讓一讓呀,我的白菜,我的白菜。我母親好不容易把白菜撿了起來,籃子里的白菜讓她看見了一條自尊的退路,不吃豬頭肉也餓不死人的!她最后向柜臺里的張云蘭喊了一聲,帶著那棵白菜昂然地走出了肉鋪。   我們街上不公平的事情很多,還是說豬頭吧,有的人到了八點鐘太陽升到了寶光塔上才去肉鋪,卻提著豬頭從肉鋪里出來了。比如我們家隔壁的小兵,那天八點鐘我母親看見小兵肩上扛著一只豬頭往他家里走,盡管天底下的豬頭長相雷同,我母親還是一眼認出來,那就是清晨時分的肉鋪失蹤的豬頭之一。   小兵家沒什么了不起的,他父親在綢布店,母親在雜貨店,不過是商業戰線,可商業戰線就是一條實惠的戰線,一個手里管著棉布,一個手里管著白糖,都是緊俏的憑票供應的東西。我母親不是笨人,用不著問小兵就知道個究竟了。她不甘心,尾隨著小兵,好像不經意地問,你媽媽讓你去拿的豬頭,在張云蘭那里拿的吧?小兵說,是,要腌起來,過年吃的。我母親的一只手突然控制不住地伸了出去,捏了捏豬的兩片肥大的耳朵。她嘆了口氣,說,好,好,多大的一只豬頭啊!   我母親平時善于與女鄰居相處,她手巧,會裁剪,也會縫紉,小兵的母親經常求上門來,夾著她丈夫從綢布店弄來的零頭布,讓我母親縫這個縫那個的,我母親有求必應,她甚至為小兵家縫過圍裙、鞋墊。當然女鄰居也給予了一定的回報,主要是贈送各種票證。我們家對白糖的需求倒不是太大,吃白糖一是吃不起,二是吃了不長肉,小兵的母親給的糖票,讓我母親轉手送給別人做了人情,煤票很好,草紙票也好,留著自己用。最好的是布票,那些布票為我母親帶來了多少價廉物美的卡其布、勞動布和花布,雪中送炭,幫了我家的大忙。我們家那么多人,到了過年的時候,幾乎不花錢,每人都有新衣服新褲子穿,這種體面主要歸功于我母親,不可否認的是,里面也有小兵父母的功勞。   那天夜里我母親帶了一只假領子到小兵家去了。假領子本來是為我父親縫的,現在出于某種更迫切的需要,我母親把嶄新的一個假領子送給小兵的母親,讓她丈夫戴去了。我父親對這件事情自然很不情愿,可是他知道一只假領子擔負著重大的使命,也只好眼睜睜地看著我母親把它卷在了報紙里。   醉翁之意不在酒,在哪兒?我母親與女鄰居的燈下夜談很快便切入了正題,豬頭與張云蘭。張云蘭與豬頭。我母親的陳述多少有點閃爍其詞,可是人家很快弄清楚了她的意思,她是要小兵的母親去向張云蘭打招呼,早晨的事情不是故意和她作對,都怪孩子嘴巴饞,逼她逼急了,傷著她了務必不要往心里去,不要記仇——我母親說到這里突然又有點沖動,她說,我得罪她也就得罪了,我吃不吃豬肉都沒關系的,可誰讓我生下那么多男孩,肚子一個比一個大,要吃肉要吃肉,吃肉吃肉吃肉,她那把割肉刀,我得罪不起呀!   小兵的母親完全贊同我母親的意見,她認為在我們香椿樹街上張云蘭和新鮮豬肉其實是畫等號的,得罪了張云蘭便得罪了新鮮豬肉,得罪了新鮮豬肉便得罪了孩子們的肚子,犯不上的。談話之間小兵的母親一直用同情的眼光注視著我母親,好像注視一個莽撞的闖了大禍的孩子。她是個聰明的女人,情急之下就想出了一個將功贖罪的方法。她說,張云蘭也有四個孩子呢,整天嚷嚷她家孩子穿褲子像咬雪糕,褲腿一咬一大口,今年能穿的明年就短了,你給她家的孩子做幾條褲子嘛!我母親下意識地撇起嘴來,說,我哪能這么犯賤呢,人家不把我當盤菜,我還替她做褲子?不讓人笑話?女人最了解女人,小兵的母親說,為了孩子的肚子,你就別管你的面子了,你做好了褲子我給送去,保證你有好處。你不想想,馬上要過年了,這么和她僵下去,你還指望有什么東西端給孩子們吃呀。我告訴你,張云蘭那把刀是長眼睛的,你吃了她的虧都沒地方去告她的狀。   女鄰居最后那番話把我母親說動了心。我母親說,是呀,家里養著這些孩子,腰桿也硬不起來,還有什么資格講面子?你替我捎個口信給張云蘭好了,讓她把料子拿來,以后她兒女的衣服不用去買,我來做好了。   凡事都是趁熱打鐵的好,尤其在春節即將臨近的時候。小兵的母親第二天回家的時候帶了一捆藏青色的布到我家來,她也捎來了張云蘭的口信,張云蘭的口信之一概括起來有點像毛主席的語錄,既往不咎,治病救人,口信之二則溫暖了我母親的心,她說,以后想吃什么,再也不用起早貪黑排什么隊了,隔天跟她打個招呼,第二天落了早市只管去肉鋪拿。只管去拿!   此后的一個星期也許是我母親一生中最忙碌的日子。其他的家庭主婦也忙,可她們是忙自己的家務和年貨,我母親卻是為張云蘭忙。張云蘭提供的一捆布要求做五條長褲子,都是男褲,長短不一,尺寸被寫在一張油膩膩的紙上,那張紙讓我母親貼在縫紉機上方的墻上。我們看著那張紙會聯想起張云蘭家的四個男孩一個男人的腿,十條腿都比我們的長,一定是骨頭湯喝多了吧。我母親看到那張紙卻唉聲嘆氣的,她埋怨張云蘭的布太少,要裁出五條褲子來,難于上青天。   我母親有時候會夸大裁剪的難度,只是為了向大家證明她的手藝是很精湛的。后來她熬夜熬了一個晚上,還是把五條褲子一片一片地摞在縫紉機上,像一塊柔軟的青色的梯田。然后我們迎來了縫紉機惱人的粗笨的歌聲,我母親下班回家便坐到縫紉機前,苦了我姐姐,什么事情都交給她做了。我姐姐撅著嘴抗議,做那么多褲子,都是別人的,我的褲子呢?弟弟他們的褲子呢?我母親說,自己的褲子急什么,過年還有幾天呢,反正不會讓你們穿舊褲子過年的。我姐姐有時候不知趣,嘮叨起來沒完,她說,你為人民服務也不能亂服務,張云蘭那么勢利,那么討厭的人,你還為她做褲子!我母親一下就火了,她說,你給我閉上你的嘴,這么大個女孩子一點事情也不懂,我在為誰忙?為張云蘭忙?我在為你們的肚子忙呀!   時間緊迫,只好挑燈夜戰。我們在睡夢中聽見縫紉機應和著窗外的北風在歌唱,其聲音有時流暢,有時遲疑,有時熱情奔放,有時哀怨不已。我依稀聽見我母親和父親在深夜的對話。我母親在縫紉機前說,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!我父親在床上說,掉出來才好。我母親說,這天怎么冷成這樣呢,手快凍僵了。我父親說,凍僵了才好,讓你去拍那種人的馬屁!   埋怨歸埋怨,我母親仍然保質保量地完成了張云蘭的五條褲子,她把五條褲子交給小兵的母親,小兵的母親為我母親著想,她說,你自己交給她去,說說話,以前的疙瘩不就一下子解開了嘛。我母親擺著手說,前幾天才在肉鋪吵的架,這一下白臉一下紅臉的戲,讓我怎么唱得出來?你這中間人還是做到底吧。我母親把五條褲子強扔在小兵家里,逃一樣地逃回到家里。   家里的縫紉機上又堆起了一座布的山丘,那是為我們兄弟姐妹準備的布料。我母親在上班前夕為她忠實的縫紉機加了點菜油,我看見她蹲在縫紉機前,不時地瞥一眼上面的藍色的灰色的卡其布,還有一種紅底白格子的花布,然后她為自己發出了一聲簡短而精確的感嘆,勞碌命呀!   而小兵的母親后來一定很后悔充當了我母親和張云蘭的中間人。整個事情的結局出乎她的意料,當然也讓我母親哭笑不得,你猜怎么樣了?張云蘭從肉鋪調到東風鹵菜店去了!早不調晚不調,她偏偏在我母親做好了那五條褲子以后調走了!   我記得小兵的母親到我家來通報這個消息時哭喪著個臉。都怪我不好,多事,女鄰居快哭出來了,你忙成那樣,還讓你一口氣做了五條褲子,可是我也實在想不通,張云蘭在香椿樹街做了這么多年,怎么偏偏就在這節骨眼上調動了,氣死我了!我母親也氣,她的臉都發白了,但是她如果再說什么難聽的話,讓小兵的母親把臉往哪兒放呢?人家也是好心。事到如今我母親只好反過來安慰女鄰居,她說,沒什么,沒什么的,不就是熬幾個夜費一點線嘛,調走就調走好了,只當是學雷鋒做好事了。   很少有人會嘗到我母親吞咽的苦果,受到愚弄的豈止是我母親那雙勤勞的手,我們家的縫紉機也受愚弄了,它白白地為一個勢利的女人吱吱嘎嘎工作了好幾天。我們兄弟姐妹五人的腸胃也受愚弄了,原來我們都指望張云蘭提供最新鮮的肉、最肥的雞和最嫩的鴨子呢。不僅如此,我們家的籃子、壇子和缸也受愚弄了,它們閑置了這么久,正準備大顯身手腌這腌那呢,突然有人宣告,一切機會都喪失了,你們這些東西,還是給我空在那兒吧。   我們對于春節菜肴所有美好的想像,最終像個肥皂泡似的破滅了。我母親明顯帶有一種幻滅的懷疑,她對我們說,今年過年沒東西吃,吃白菜,吃蘿卜,誰要吃好的,四點鐘給我起床,自己拿籃子去排隊!   我們怎么也想不通,我母親給張云蘭做了這么多褲子,反而要讓我們過一個革命化的艱苦樸素的春節!   除夕前那天夜里下了一場大雪,我記得我是讓我三哥從床上拉起來的。那時候天色還早,我父母親和其他人都沒起床,因為急于到外面去玩雪,我和我三哥都沒有顧上穿襪子。我們趿拉著棉鞋,一個帶了一把瓦刀,一個抓著一把煤鏟,計劃在我們家門前堆一個香椿樹街最大的雪人。我們在拉門閂的時候感覺到外面什么東西在輕輕撞著門,門打開了,我們幾乎嚇了一跳,有個裹紅圍巾穿男式工作棉襖的女人正站在我們家門前,女人的手里提著兩只豬頭,左手一只,右手一只,都是我們從來沒見過的大豬頭,更加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女人的圍巾和棉襖上落滿了一層白色的雪花,兩只大豬頭的耳朵和腦袋上也覆蓋著白雪,看上去風塵仆仆。   那時候我和三哥都還小,不買菜也不社交,不認識張云蘭。我三哥問她,豬頭是我們家的嗎?外面的女人看見我三哥要進去喊大人,一把拽住了他,她說,別叫你媽,讓她睡好了,她很辛苦的。然后我們看見她一身寒氣地擠進門來,把兩只豬頭放在了地上。她說,你媽媽等會兒起來,告訴她張云蘭來過了。你們記不住我的名字也沒有關系,她看見豬頭就會知道,我來過了。   我們不認識張云蘭,我們認為她放下豬頭后應該快點離開,不能影響我們堆雪人。可是那個女人有點奇怪,她不知怎么注意到了我們的腳,大驚小怪地說,下雪的天,不能光著腳,要感冒發燒的。管管閑事也罷了,她的眼睛突然一亮,變戲法似的從棉襖口袋里掏出了一雙襪子,是新的尼龍襪,商標還粘在上面。你是小五吧?她示意我把腳抬起來,我知道尼龍襪是好東西,非常配合地抬起了腳,看著那個女人蹲下來,為我穿上了我的第一雙尼龍襪。我三哥已經向大家介紹過的,從小就不愿意吃虧,他在旁邊看的時候,一只腳已經提前拍了起來,伸到那個女人的面前。我記得張云蘭當時猶疑了一下,但她還是從她的口袋里掏出了第二雙尼龍襪。這樣一來,我和我三哥都在這個下雪的早晨得到了一雙溫暖而時髦的尼龍襪,不管從哪方面說,這都是一個意外的禮物。   我還記得張云蘭為我們穿襪子的時候說的一句話,你媽媽再能干,尼龍襪她是織不出來的。當時我們還小,不知道她說這句話是什么意思。張云蘭還說了一句話,現在看來有點夸大其詞了,她說,你們這些孩子的腳呀,討厭死了,這尼龍襪能對付你們,尼龍襪,穿不壞的!   聽我母親說,張云蘭家后來也從香椿樹街搬走了,她不在肉鋪工作,大家自然便慢慢地淡忘了她。我母親和張云蘭后來沒有交成朋友,但她有一次在紅星路的雜品店遇見了張云蘭,她們都看中了一把蘆花掃帚,兩個人的手差點撞起來,后來又都退讓,誰也不去拿。我母親說她和張云蘭在雜品店里見了面都很客氣,兩個人只顧說話,忘了掃帚的事情,結果那把質量上乘的蘆花掃帚讓別人撈去了。   +10我喜歡

王翠平           三姥姥是外婆的妯娌。她身材高挑,皮膚白皙,頭發黃且自然卷曲,長得很“洋氣”。         三姥姥出身于武術世家,父親開過武館。受家庭的熏陶,雖為大家閨秀卻尚武——我不曾親眼見過——聽三姥爺說她會走梅花樁,年輕時能飛檐走壁,一腿踢死過咬她的一只惡狗,能輕易徒手捉住到護城河岸邊曬蓋的老鱉。我盡管覺得三姥爺因為太愛她,有吹噓的成分,可心目中她依然是女俠,是不露面的真人。         三姥姥是外地人。1911年,辛亥革命不知怎的也革了三姥姥娘家的命。無奈,她的爹爹把她寄養到當時號稱“江南第一腿”的武術家劉百川家,其間,三姥姥得到過劉百川的武功真傳。         世事無常,三姥姥成了孤兒。幾經輾轉,童年的三姥姥被送到我太姥爺家當童養媳。她天生聰慧,太姥爺、太姥姥把她當閨女養,教她一邊讀書,一邊行醫。與三姥爺圓房后,她又學會了針灸和接生,在方圓十幾里很有名氣。         三姥姥一生不曾開懷,沒給三姥爺生下一男半女,可三姥爺卻不嫌棄,而是和她一起生活,相愛相親。         村上人都知道她會拳腳,可她從不在人前擺顯。有人當面問起,三姥姥總是不經意間笑笑:“耍猴!”直到有一次,終于叫人開了眼界。         二月二廟會,高莊村的大土臺上擺起了“擂臺”。鄰村賴子河的賴熊仗著在少林寺練過武,在臺上公開叫陣,揚言高莊村若無人能敵他,就要獨占兩村共有的大水塘——那可是個面積不低于二十畝的魚塘!為了爭口氣,高莊村的壯漢一個個上得臺來,但一個個被打倒在地。臺下百姓黑壓壓的,在圍觀,在起哄……         “還有人嗎?上來!”賴熊狂傲地叫囂。         沒有人再敢出場。         這時, 只見臺下的三姥姥拳頭緊握,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之后,她撥開人群,甩下紅綾子小襖,辮子往脖兒里一盤,咬住梢兒,雙腳一蹬,一個“旱地拔蔥”,燕子凌空般地落到擂臺上。見眼為見性,三姥姥目光冷峻,眼隨手轉,與賴熊以目視目。讓過三招之后,她武功施展,雙腿又踢又掃!雨點兒般向賴熊砸來。賴熊哪是她的對手!只有招架之功,無還擊之力,幾個回合就把賴熊打趴在地!         賴熊如癩蛤蟆趴在熱鏊子上,捂著襠哼哼。三姥姥用手指著他,大聲說道:“習武是為了強身,不是為了欺凌、霸道!不是看在鄰村的份上,我一腿廢了你……”         臺下沸騰了,一片口哨聲……從此,三姥姥名聲大震。         接下來,幾個慕名學藝的孩童陸續被送來,實在推脫不過,三姥姥就教上幾招,并一再叮嚀習武只可防身,不可惹是生非!        還有一次,麥黃梢時,我八歲的大舅舅和兩個玩伴兒一起到村邊一棵高高的杏樹上摘杏子,幾個挖野菜歸來的婆娘在樹下歇息。這時候,只聽得樹上“咔嚓”一聲——樹枝斷了,一個孩童手搬著斷枝晃悠,幾個婆娘一陣驚呼。隨之,樹枝斷開……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,出診歸來,路過此地的三姥姥一個“燕子點水”沖上去,雙手接住孩童,安然無恙地放在地上,幾個婆娘嚇得臉色煞白……         此事兒在村里傳開,三姥姥從此又有了個外號——飛毛腿。         當然,這都是外婆告訴我的。         滿月的青輝瀉了一地。月光下,三姥爺在干凈的院子里編蘆席,濕潤、修長、柔韌的葦篾子和他的手指一起跳躍,三姥姥則坐在草墊子上紡線。她摽著雙腿,手搖紡車,如白鶴展翅。線條變魔術似的7從她的手里無盡地抽出來。紡車嗡嗡作響,像一支催眠曲。不久,我剝豆的手就不聽使喚了,瞌睡蟲直往眼里鉆。         “別困,別困!叫你三姥姥講個故事!”三姥爺說著站起來,捶了捶腰,又到屋里捧了些花生給我添到盆兒里。    “今天不講故事,就講一次我遇神仙的真實經歷吧。”三姥姥停止了紡線,從從紡錠上取下一個大大的潔白的棉穗兒。         我一聽是三姥姥遇神仙,而且是真實經歷,立馬來了精神。        “前年,剛入秋不久,”三姥姥悠悠地開了腔,“一天夜里,我正在熟睡,估摸已是三更,突然有人叫門,請我去接生,說是什么楊樹莊的——我覺得方圓幾里沒有這個莊子——那天我正傷風發燒,翻了個身兒,四梢兒難抬,實在不想動彈。這時候窗外有人說‘起床吧,老媽媽!男人修條路,女人修個肚兒,我媳婦到了無計所奈的時候,孩子生不下來,有危險,得請您出診!’我一聽,馬上起床。開門一看,月光下,一輛轎車子就停在院子里,轎車子旁站著一個年輕男人,手扶一匹高頭大馬。”三姥姥重新把紡錠裝上紡車。         “我收拾停當,背上藥箱,掀開轎簾,鉆進轎車子。‘駕——’那男子一聲吆喝,車子啟動。馬脖子上的鈴叮當作響,車子被馬拉得飛快。月光透過薄紗轎簾透進來,我有些頭暈,就閉著眼睛……不多時,轎車子停下來。我掀開簾下了車。”我停止了剝豆,靜心聽著。         “一看就知道這是一個大戶人家,干干凈凈的院落,樓堂瓦舍,花木蔥蘢,八只大紅紗燈照得院里明天蠟燭,仙境一般。院子正中有個水池,池里兩只鴛鴦在戲水。繞過水池,來到一幢氣派的樓下。兩個仆女已經在樓下迎接了。‘上去吧!五樓!’駕車男子說。”         “我隨兩個仆女上了五樓,”三姥姥繼續說,“還沒進屋,就聽到產婦痛苦地呻吟。進屋一看,一名十分俊俏的產婦睡在菱花頂子床上,蛇一樣地翻滾,大汗淋漓,頭發濕得一縷一縷的。我安撫她之后,一查,橫胎!的確是難產!于是我使出渾身解數,折騰了一頓飯的功夫,費了平生力氣,終于叫她生了下來。”三姥姥停下紡線,搓了搓手,依然沉浸在接生的狀態里。我也仿佛聽到了一聲聲嬰兒的啼哭。        “‘大喜小喜?大喜小喜?……’門外的男人急切地問。”         “帶把兒的!尾巴孩兒!”我說。奇怪了——我這么一說,剛才還光頭凈面的娃子,轉眼長出來一條拃把長的尾巴!! 仆女驚呼著……那男人進來一看,氣得哼了一聲,對我罵了聲“臭嘴”轉身離去。剛出門,又回頭對我說了聲‘送客!’我正不知如何是好,一眨巴眼,發現樓房、院子、人,還有我的藥箱什么都不見了,四周黑乎乎一片!我用手摸了摸,自己騎在一棵大楊樹的梢上,滿樹楊葉被風吹得沙沙響……我想是我說了仙家忌諱的話,冒犯了他們。”         “就是村東頭兒那棵掛‘紅袍’(許愿紅綢)的大楊樹。” 三姥爺抬起頭說。         我驚得張大了嘴巴:“那棵樹好高好粗喲!”         “三姥姥,楊樹仙沒把你送下樹來?”我又問。         三姥姥只笑不答。         三姥爺把編好的一張蘆席卷起來,拖著長腔說:“她自己從樹上‘飛’下來的。你三姥姥嘛——一輩子行醫,治好了別人的病,卻沒有治好自己的夢游癥!” +10我喜歡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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